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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黛如愿以偿,被江白砚夸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窗外春雨飘摇,房中暖意融融。柔黄的烛火驱散寒气,连带江白砚的声线也蒙上温度,像冬雪融化后的潺潺水流。施黛蜷在他怀里,听得不时轻笑。不可否认,她贪恋和江白砚亲昵的相处。江白砚看似不近人情,实则冷淡只对外人。他有与生俱来的温柔,浓烈的爱意刻在骨血里头,对她近乎纵容。说他偏执也好,占有欲太强也罢,施黛坦然接受。爱欲往往伴随着向往和占有,与江白砚待在一起,让她前所未有地安心。像心底长久以来的空洞,被轻轻柔柔填满一样。从心魔境出来,施黛有很多话想和他说。房中只剩两人,她话匣子啪嗒打开,一会儿l说起心魔里的事,一会儿l又畅想起后日的出游,誓要走遍大昭。江白砚静静地听,适时回应几l句,为她描述东西南北的风土人情。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时辰,施黛渐渐感到身体里传出的痛意。江白砚灭了上古邪祟,灵气消耗殆尽,论存续时间,这次的转痛之术比以往结束更快。在他表现出重新启用邪术、继续转移疼痛的意愿后,施黛一把将他抱紧:“不需要。你陪我说话就好。”她舒舒服服躺了一个多时辰,现在痛意席卷,说实话不太好受。腹部和后背像被火烧,施黛忍下不适,声音有点闷:“我们刚刚谈到什么来着?对了……苗疆。”江白砚是怎么做到,顶着这样的疼痛,神色如常和她谈天的?施黛仰头,一本正经:“转移注意力大法,常用常新。你不用邪术,多说说话转移我的注意力,效果是一样的。”江白砚沉默一瞬,环紧她腰身。他自然知晓,施黛不愿让他受疼。这具身体被人利用得久了,连江白砚自己也不曾把它放在心上,能用则用,从未在意。此刻听施黛开口,他心有憾意,却也熨帖。房中熏香淡淡,江白砚细嗅她独有的气息,如同一株渴求甘露的藤,汲取温热芬芳。他温声道:“苗疆多蛊师,山中居有大巫。蛊术与巫术皆为秘法,诡谲万分。”江白砚去过不少地方,平日又常看书,施黛感兴趣的问题,他几l乎全能给出答案。听他耐心阐述大昭各地的特色,施黛在心里的小本子上再记一笔:江沉玉,行走的百科全书。她被勾起兴致,忙不迭追问:“苗疆的蛊毒,真有传说中那么神奇?我们去苗疆玩儿l,不会被操控心智吧?”江白砚低笑:“蛊有千百种,归根结底,只是炼化的虫豸。若真有人图谋不轨——”十年前,闯入江府的黑衣杀手里,就有一个蛊师。江白砚寻到他后,把那蛊师的蛊虫一只只塞入他脑中,心不在焉驻足打量,观看每只蛊虫不同的用途。江白砚道:“剑比蛊快,我会杀他。”施黛:……不愧是江白砚,说起杀人,用得出这么温柔如常的语气,像在安抚。她后来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和江白砚待到深夜,终是压不下困倦,打了个哈欠。“你看。”施黛仰头去看他,露出个嘚瑟的笑:“我没喊疼吧?与其用邪术,不如多来陪陪我。”她失血太多,脸庞血色淡薄,这一笑,平添鲜活的色彩,生机勃勃。江白砚低眉凝视,温声应她:“嗯。”想起今夜的对话,他笑了笑:“此痛难耐,你能忍下,确有胆气。”江白砚这是打开了什么夸夸开关?施黛嘴角微勾,摸一下鼻尖:“你别总夸我。太天花乱坠的话,我会不好意思的。”她说罢抬手,戳了戳江白砚侧脸:“你也知道很痛啊。”世上没有不怕疼的人,更何况江白砚的身体非常敏感。对于痛楚,他向来是习惯性地忍受,而非当真毫无感觉。施黛今天累得头昏脑胀,时候不早,生出困倦的睡意来。江白砚为她掖好被子,告辞离去。他刚出门,半敞开的窗牖外,探进一个白绒绒的脑袋。阿狸左右环顾:“你们说完了?”它来人间一趟,锻炼出了眼力见。早在孟轲与沈流霜离开时,阿狸就跟着出了卧房,给二人留出独处的时间。施黛笑吟吟招呼它:“冷不冷?我给你捂一捂。”阿狸抖抖身子,纵身一跃,如同巨大雪球,轻盈跳上床榻。一整团毛绒绒进入怀中,施黛没觉着凉意,像抱住温暖的火。她有些纳罕:“你好暖和。”眼里闪出亮色,阿狸晃动两下大尾巴:“我的力量,在逐渐恢复了。”施黛:“什么时候的事?”“玄牝之门封印后。”阿狸道:“我强行回溯时间,属于上一场轮回,游离于这一次的因果之外。直到上古邪祟被束缚、灭世之灾解除,因果重置,我才重新融入这个世界的天道。”它晃一晃尾巴,尾尖凝聚灵气,在半空勾出莹白光晕:“你看,这是天道之力。”施黛为它高兴,喜上眉梢,忽而想到什么,面露迟疑:“那你……”它会离开吗?猜出施黛的意思,阿狸轻声说:“天道不可干预人间,今晚,我必须回归天位。”它目光闪烁,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柔软,停顿须臾,接着道:“虽然说过不少次,但施黛,多谢你。”“不用说谢。”施黛轻揉它耳朵:“我要谢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把我带来这儿l,我早就因为车祸没命了。”她顿了顿:“你还会回来吗?”来大昭的几l个月(),阿狸陪她度过了大部分时间。起初她记忆混沌20()_[((),对大昭的认知少之又少,是阿狸日日夜夜守在施黛身边,为了让她尽快适应,特意写出那册名叫《苍生录》的话本子。担心她捉妖出事,最初的傀儡师一案里,阿狸更是时时跟着施黛,助她勘探潜藏的危机。在那段人生地不熟的日子里,小白狐狸是她唯一的路标。“应该可以。”被她摸得惬意,阿狸眯起眼睛:“我虽然归入天道,但本质是上一场轮回中的碎片,与天道相融,又独立于天道之外。还有——”它卖起关子:“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施黛果然被勾起兴趣:“什么好消息?”“灭世灾变平息,世间因果大变。”阿狸道:“我身为天道,理应做出答谢——十年前和今天,为了抵御邪祟,不是有很多人牺牲在战场上吗?”天道之力恢复后,它感受得出一花一木的喜怒哀乐,也无比真切体悟到了人间的思与愁。世人常说,“天佑大昭”。只有阿狸最清楚,保护大昭的,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天道,而是扎根于此的千千万万百姓。“我没法做到逆转生死,不过……可以短暂打开鬼门,让他们回到阳间。”阿狸轻叹:“魂魄入世,能看看如今的大昭,再和亲人好好道别。”施黛心下一动:“开鬼门?你这样做,会不会遭到惩处?”在她的印象里,阴阳两界秩序分明,古往今来的千百年里,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放心,不会出岔子。扭转灭世之局是大事,天道降恩,属于情理之中。”
阿狸哼哼一笑,仰起脑袋:“我是最厉害的狐狸。”青州落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月明星稀。施黛与阿狸的对话不为人知,镇厄司观星台上,白发童颜的占星师手持星盘,闭目静思。观星台伫立山巅,浓雾缭绕。夜风拂面,雾气宛如流动的轻纱,掠过她侧脸。星盘生光,忽地,占星师陡然睁眼。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惊异,侍立一旁的弟子恭敬道:“大人,何事?”“即刻传令,天道降谕。”白袍鼓荡,占星师凝眸:“灾祸临世,幸有万民护佑大昭。今日天道施恩,开鬼门,谢苍生——”她侧目,看向弟子惊愕的脸:“凡逝去之人,可于梦中相会。”弟子双目微红,颔首应下。子时一刻,九声钟响自观星台起,绵延悠长,震彻长安。子时三刻,鬼门大开,春风入榻。无数人做起迥异却相似的梦,是千里江河的惊鸿一瞥,也是阴阳两隔的久别重逢。江白砚回到十年前的江家。恰值正午,身()着白袍的男人背身而立,无言烹茶。瘦削高挑的女人静候旁侧,听闻声响,倏而回眸:“沉玉。”暖阳和畅,她轻笑抬手,露出腕间一个莹润玉镯。江白砚见过这镯子。当初施黛随他前往江府,发现藏匿于地下的两具白骨。她非但没惊惶逃离,反而摘下自己随身的玉镯,戴在他娘亲的尸身上,说是见面礼。这份礼物,温颐收到了。“玉镯品相极佳,应是由一位姑娘常戴。”温颐笑道:“是何人送的?”昨夜的入梦与施黛无关,她与阿狸见了最后一面,看着小白狐狸在身前消散。说“最后一面”也不对,阿狸提起过,它大概率偶尔回来看看,算是体察民情。和它好好道了别,施黛第二天醒来,已到正午时分。伤口隐隐作痛,想必江白砚听了她的话,没再动用邪术。施黛长长舒一口气。她洗漱完出门,想起住在隔壁的施云声,试着敲了敲房门。意料之外地,卧房里响起孟轲的声音:“进。”施黛推门而入,见孟轲和沈流霜立在床边,施云声总算从昏迷中醒来,小脸苍白。他昏睡了将近一天一夜,这会儿l饿得厉害,嘴里塞着块玉露团,腮帮子鼓鼓,双眼漆黑。四目相对,施黛笑开:“云声怎么样?”她听沈流霜提起过昨天的死斗,为保护她和江白砚,施云声顶着妖丹爆发的危险,一直护在最前。“这孩子刚醒不久。”孟轲解释:“他体内妖气被压制大半,已经没事了。不过气息不稳,还需歇息数日。”施云声咽下玉露团,嗓音干巴巴:“我没事。”施黛佯装思忖,慢悠悠笑问:“听说云声一直在保护我?”眼睫飞快晃悠几l下,小孩语气淡淡:“举……”他停顿片刻,回想学堂上的知识:“举手之劳。”沈流霜毫不留情,直接戳穿:“后来云声打得吃力,我让他退开歇息,被他拒绝过好多次。”她笑眯眯:“他当时说什么来着……‘施黛还在心魔里’。”施黛拖长尾音:“欸——?”孟轲忍着笑,学他那时的语气:“‘我姐姐呢’?”施云声:???用心险恶的大人。耳根子发烫发红,施云声面无表情垂下脑袋,狂吃点心。施黛靠上前去,揉一把他脑袋。她进入心魔后,哪怕妖邪众多、九死一生,孟轲、沈流霜和施云声始终寸步不离守在一边,未曾退却过。昨日种种,阿狸全告诉过她。对于施黛而言,这是很陌生的体验。家人护在跟前,给予她全心全意的照拂,让她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一路前行。施黛很开心。这不妨碍她逗小孩,故作沉痛:“好可惜,云声挥刀的样子一定很厉害,我没见着。”她是故意的。一口绿豆糕堵在嘴里,施云声咀嚼的动作略微停顿。沈流霜接过话茬,一本正经:“不必多言,炉火纯青。”孟轲憋不住笑:“翩若惊鸿,游刃有余。”施云声照例板着脸,咽下绿豆糕,甫一抬眼,发觉床边三人的神情不大对劲。孟轲欲言又止,沈流霜嘴角轻勾,施黛杏眼圆睁,直勾勾看向他身后。这很不对。心里咯噔一下,施云声僵硬回头。等定睛看清,他脑中嗡地发响,定格般一动不动。他妖气紊乱,不受控制,许是被夸得心绪不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背后冒出一条毛茸茸的狼尾巴。十分暴露情绪地,这条尾巴受了夸,正左右晃来晃去。施云声:……从耳尖涌开滴血般的潮红,小孩猛地按下那条尾巴,奈何顾此失彼,他心神不定,头顶冒出一对深灰色狼耳朵。施云声咬牙切齿。施云声脸色通红。与此同时,房中响起施黛脆生生的疑问:“云声……可以变出狼身?”她以前从没见到过。怎么可能让施黛看见他的狼形。每次阴差阳错地见面,施黛总把他认作黑狗,最近的那次,小狼主动蹭过她手心。没有比这更丢人的事了。耳朵一抖,施云声咬牙:“什么狼身?没有狼身。”话音方落。小孩消失无踪,床榻上的凌乱衣衫间,露出一个圆溜溜的狼脑袋。要命。它生无可恋,两眼空空。孟轲以手掩面。沈流霜低低笑出声,觉得不太礼貌,改为安静地继续笑。施黛:???这熟悉的大小,黑豆豆样的眼珠,对所有人爱搭不理的神态。施黛:“小狗……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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