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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与各县官吏征募米粟,救济贫弱。坚持数月,库钱仓粟皆空。祸不单行,又?起大疫。可朝廷赈灾的粮草始终出不了华阳城。
“走投无路的百姓只能?沿途流离,成千上万地汇聚在城门外,我父亲不敢开门放人,又?不忍驱逐他?们离去,进退维谷之下?,只能?使?个?昏招,召来城中富商,集出一笔银钱,请人送去华阳。顾不上此?举是否会叫人留下?把?柄。”
“银子果然好使?,送出不过几日,那边就来了消息。像是就等着我父亲孝敬,只怪他?先前不识大局、不知变通。”
“我父亲得信后,嘴里不停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那日大早就带着人去城门外等候。转运使?传来的消息说是早晨到,我父拄着拐杖,一直站到傍晚,才见车马遥遥出现?在官道上。”
城内的灯火三三两两点了几盏,太阳的余热已近消退,风声忽然紧密起来,吹得黄昏光影下?的几道憔悴人影摇摇欲坠。
季知达拄着拐杖,姿势僵硬地上前,见车道上仅有几辆运送的板车,随行的人倒是来了不少,心急如焚,又?不擅那些场面话,寒暄两句后便迫切道:“几位使?君忧劳,辛苦一路护送,只是,城外孤劳疾若有几万人,州内各县亦有诸多百姓不能?自食,这几车粮草怕是难解灾急。”
为首的高成岭亲切与他?应话:“季公安心,人马还在后面呢。我知季公心系灾民,便等不及先带着人过来了。”
季知达嘴唇翕动,终是不敢多话,不住擦拭着额头冷汗,嘴里感激道:“好,好,我替百姓们多谢陛下?慈悲,使?君仁义?。府中已设下?薄酒,请几位先去歇脚。”
“不必了。”高成岭抬手婉拒,一派爱民如子的殷切模样,表情肃穆道,“百姓们尚饿着肚子在城外苦熬,我等哪里还能?有心先去吃酒?季公操劳多日,且去休息吧,我这就带着他?们前去设所发粮。”
季知达感念诸多,对?其交口称赞,热着眼眶将众人迎入城中。
季知达本只打算回家?换身衣服,便跟着去城外帮忙,多日未眠,忙于奔走,已是精疲力竭。腿脚更是疼得厉害,旧疾复发,难以支撑。现?下?心中忧虑有了着落,再熬不住,一靠在榻上,便昏睡过去。
他?做了个?噩梦。
梦中雷霆交击,轰打着晚景中的关楼。他?立在城头,俯身看?着宛如沉浸在血水之中的城池。
几双指甲尖利的手仿佛从地狱里伸出,抱紧他?的伤腿愤恨抓挠。
他?又?惊又?惧,心中无限悲凉,以为城中百姓受他?拖累,已在灾荒中丧生,跟着可怜痛哭,道自己已是尽力,不知他?们还有什么冤屈,日后尽力为他?们申诉。
他?腿脚疼得像被活生生剥离开血肉,坐在地上哀痛抹泪,渐渐有些察觉自己是身在梦中,奈何身躯沉重,被疲惫压得醒不过来。
直到大门被人撞开,震动发出的巨响叫他在战栗中睁开眼皮。
“爹!”
季归年站在榻前,一身衣衫被扯得凌乱。
季知达见他?如此?,困意烟消云散,心头慌得厉害。眼泪混着冷汗一同糊在脸上,内衫也被浸得湿透,浑身止不住地发凉。他?压低嗓子问:“怎么了?”
季归年不知该怎么说,手中染血的刀尖低悬着,含含糊糊地道:“死了。”
季父骤然暴怒,咆哮道:“谁死了!”
季归年肩膀耸动,不敢看?他?的眼睛,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道:“那帮畜生,把?城外的灾民,给屠了……”
季父感觉梦中那万钧的雷电撕裂了现?实的苍穹打到他?头上来,耳边无数道轰鸣齐响,妄图将那荒唐的事实掩盖过去。
他?面色惨淡,急急要往门外冲去,结果脚更碰地,便跟断了似地拽着他?重重扑倒。
“爹!”
季归年过去将他?扶起,拿过一旁的拐杖塞进他?手中。
季父眼前阵阵发黑,好半晌才忍过那剧烈的眩晕感,一手握着木拐,一手死死扼住儿子搀扶的手腕,哽咽问:“他?们来赈灾,怎么就开始杀人了?”
季归年瞳孔涣散,眼前全是横死的百姓,何曾见过这般残酷的景象,怕得没了分寸,语无伦次道:“本是在发粮,可是米里掺了许多泥沙,不知怎么许多人都开始争吵起来,天太黑了,分不清是谁在惨叫,随后他?们带来的人便直接动了刀。我在后方调度,待我发现?,人已死了大片,能?跑得跑,不能?跑的,全被打成乱贼,一刀砍死,我阻拦不住。差吏们被踩死几个?,还有几个?不知去向。动静传进城里,百姓也跟着吵闹起来,差役不足用,我只能?先叫他?们去城中抚民。现?在城外,全是他?们的人。”
季知达听明白?了,讷讷道:“他?们是来剿匪的……”
他?拍着胸口痛心疾首道:“他?们不愿给粮,他?们是拿我的百姓当匪贼啊!”
季知达踉踉跄跄地往外冲,发冠半途掉了,长发一半披散下?来,赶到城外时?已是一副近乎疯人的模样。
暗沉的烛火在夜色里扑朔,被火光围绕的人正对?着几名受伤的武者嘘寒问暖。
光线照不出泥地上浓重的血色,只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味,憧憧暗影处依稀可见的是堆叠的尸首,一张张不能?瞑目的脸孔全是对?先前那场无情杀戮的控诉。
“救人啊……救人啊!”
季知达挥着手臂,招呼边上的众人,见无人听从,一瘸一拐地上前,笨拙翻看?地上的灾民,想找出几个?活口。
昏花视野中水光晃动,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被压在尸体下?的一双孩童的手在动。
季知达连忙蹲下?身,希冀地伸手去拉。
结果只抽出一截被斩断下?来的残肢。平整断口上的血液已经?干涸,背后照来的火光仿佛给了他?凌迟的最后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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