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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看到丈夫没多久又折返回来,身后跟着的郑海珠也隔开一段距离、诚然与小厮丫鬟的姿态无异,姚氏眼里薄薄的云翳才略略散去。
黄宗素盯着姚氏的肩头,和颜悦色道:“这是韩大小姐的针黹吧?真是精妙秀雅,有李从训的画风。”
李从训也是南宋著名的画师,善作花鸟。
郑海珠忙上前说道:“老爷和奶奶都好眼力,我家小姐在执针前,已习画数年,确实最爱两宋的丹青。方才,奶奶也一眼看出,这绢扇上的鱼,是仿的刘罙呢。”
“哦?”黄尊素分出一脉目光,给了摆在石桌上的团扇,略略参研后,对姚氏笑道,“是你所喜的意蕴。”
郑海珠自从遇到黄尊素后,对他的印象,一直是不苟言笑的模样,数月来,她几乎是头一回见到黄尊素笑得这般温柔煦暖。
好一碗现做现吃的热乎狗粮……
瞧着眼前这双琴瑟在御的佳侣,郑海珠也心情轻快起来,伸手从礼盒中捧出四扇只半尺高的桌上屏风,并排展开,又将一个精巧的紫檀架子摆在桌屏前。
原来是个妇人插簪子的首饰架。
但这套物件的惊艳之处,当然不是造价不凡的木器,而是桌屏上的刺绣。
四帧月牙色的魏塘纱绢上,绣的都是女子。
有的在蹴鞠,有的在舞剑,有的在打马球,有的在比箭术。
绢面上十余位丽人,发式、容貌、裙衫、身姿,皆是各各不同,精彩生动,仿佛令观者能够真实地听见那些清脆而爽朗的号令声、喝彩声、谈笑声。
姚氏瞪着一对杏眼,盯住画面上的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
她在嫁给黄尊素之前,闺阁生活的主要内容,不过就是读书写字、练习女红、烹饪羹汤,偶尔能与家中年长的女眷一道,去城中的衣坊布庄里挑选新出的料子,逢年过节去山寺进香或水边踏青。
姚氏想象不出,年轻的女子,竟然还能与男子一样,舞枪弄棒、骑马射箭?
有也是有的,譬如话本中写、戏台上演的花木兰和穆桂英。
但那些形象,于今世的女子想来,不过就是看个热闹有趣,她们何曾会将先代凤毛菱角的女英雄们,与自己早早就被规训好的妇道一生相提并论?
姚氏尚在发呆,黄尊素已指着绢面上舞剑的女子,颇显兴致地评论道:“这是杜工部所写的公孙大娘吧,韩小姐以宋人画风绣唐时的侠女,清逸中不缺洒脱淋漓,精彩,精彩!郑姑娘,这绣件中,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郑海珠满面谦色,却十分认真地回答:“我对漳绒与蚕丝染料,略知一二,对施针实在还是门外汉,只能给小姐辟丝,打打下手。这组桌屏,小姐原想着用梅兰竹菊,但又觉着普通了些。”
姚氏赶紧接上:“倒也不能说普通。老爷最爱兰骨竹气。在丹青之事上,宫室、器皿、仕女、禽鸟,都有常形。而竹木、山石、烟水、云翳,虽无常形,却有常理,总是更高洁几分。”
黄尊素摆摆手,打断妻子:“以物喻志本不错,我偏爱竹木兰石,也没错。但米芾的论调,却是我所不喜。他说丹青之中,佛像、故事图,旨在劝诫,最是上品。其次是山水烟云,有无穷之趣。再次为竹木石溪,再次为花草。最末流则是仕女翎毛,嬉游耳,不入清玩。此话未免狭隘。我看韩小姐绣的这四幅屏风,画上诸位女子,就潇洒自然,是一股清气,更是好一番英气,哪里就落了下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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