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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从不担忧自己既定的命运,可我却忧心忡忡个没完。这一路走来,除了那一次哭泣,他都是这个模样。“裴可之,你害怕死亡吗?”我直接询问他。裴可之的笑容不变,他走到我身旁,在椅子边上蹲下来。我转动椅子,面对着他,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下移,直到定格在平视彼此的状态。“原本我是不害怕的,”裴可之说,“但是现在,提起死亡,我会恐惧。”他看了一眼书桌,指着上面摊开介绍安乐死项目的纸张,告诉我说,“读着这些安乐死的介绍,我也觉得烦。所以这些天,我才没有和你沟通过这件事。”我以为他这段时间闭口不谈这件事,是想让我独处冷静一下。没想到,原来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但我还是不明白他对死亡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转变,“为什么你现在会恐惧?”“怎么说呢……”裴可之摩挲着下巴,他思考了会儿,回答道,“因为真实地体验到了生命吧。”我听完,倍感莫名,“你怎么体验到的?就因为我对你说我一直爱着你?”我快速复盘我和他过去一年的时间里做的事——他没做任何特别的事,我也没有帮助他什么,“原因呢?”我怀疑地眯起眼,审视他,“你过去这么多年都没做到的事,你怎么一下就懂了?你是不是在唬我开心?”姜冻冬大概不知道,他这么问裴可之时,眼神懵懂又警惕的,像凶巴巴却实际从不捶人的小动物。“当然不是。我从不对你说谎。”裴可之信誓旦旦。姜冻冬闻言,思忖片刻,发现确实没有被裴可之欺骗的记忆后,他缓和了脸色,但他很严谨,还是将信将疑的。“那可不一定!”姜冻冬说,“谁知道你会不会最后给我扯句谎。”裴可之哭笑不得,“好吧好吧,”他停顿了一下,微微睁开眼,“这一切来得恰到好处。不论是突如其来的死亡、你持之以恒的爱意,还是你向我流动的努力,都缺一不可,都来得恰到好处……这就是原因。”意料之外的灾厄,反倒带来了新生。每每想到这儿,裴可之久总是感到生命的荒谬与循环。在如今回首,望去曾经走过的所有路、遇到的所有事,似乎都是必然的巧合,环环相扣,真是令人惊讶。姜冻冬盯着裴可之,沉默了半晌。裴可之说得很抽象,但姜冻冬莫名其妙地理解了他的意思。“我明白了,”姜冻冬说,他拉着裴可之的手,和他一起站起来,“我们吃饭吧。”裴可之顺从地跟上姜冻冬的脚步,他笑着点头,“好。”“我要吃饭团。”姜冻冬说,“吃大个的!”“好。”裴可之说。说完两人手拉着手往厨房走去。选择安乐死方案的事,暂且搁置了下来。不论是姜冻冬还是裴可之,都还不想面对这件事,因而选择了临时逃避。今年秋天,鲑鱼肥美,柿叶厚实,姜冻冬吃柿叶鲑鱼饭团吃了个爽。裴可之仍没告诉姜冻冬制作饭团的秘诀,但只要姜冻冬说想吃,他就会做。姜冻冬也跟吃不腻似的,顿顿都吃,半夜饿了,还偷摸进厨房偷啃几个,仿佛要把过去几十年没吃到的,和未来几十年吃不到的份额通通吃到肚子里。
及至立冬,气温骤降,裴可之做出他前年承诺的美味炖锅,才稍稍让姜冻冬忘掉柿叶鲑鱼饭团。这道菜他没藏私,全程让姜冻冬旁观着做。美味炖锅,其实也不是多新奇,把握好用料就行。姜冻冬靠在厨房门口,看裴可之朝大铁锅里倒鸡汤,精心处理的鸡汤澄黄干净,连油脂都是清亮的。拿鸡汤提鲜,再用番茄为主味食材炖,炖得软烂了加土豆,让汤变稠,再下玉米、金针菇、裹着虾肉的蛋卷,还有切成大块的牛肉。“呜呜呜,真的好好吃!”姜冻冬被好吃得叽里呱啦乱叫。桌上的菜冒着白色的热气,裴可之笑眯眯地看他抱碗啃的样子。姜冻冬的身体正逐步恢复正常,现在的他脸更圆了,肚子也软软的,他正处于人生里最好吃懒做的那个时间段,也就是裴可之最熟悉的三十七岁。“你做这么好吃,怎么不吃?光瞅我做什么?”姜冻冬从碗里抬起头,他说着给裴可之夹了块牛肉和土豆,见裴可之还没动作,他直接上手抢走碗,“你用勺子剁吧剁吧,把牛肉和土豆碾碎,混着饭,再浇勺番茄汤,老香了!”哐哐哐一顿操作,姜冻冬把碗还给裴可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舀下一口饭,送进嘴里。“好吃吧?”姜冻冬观察着裴可之在咀嚼时的表情,带点儿得意地问他,“我会吃你做的菜吧?”裴可之咽下饭,“好吃。”他笑眯眯的,毫不吝啬地肯定,“很会吃。”“那可不。”姜冻冬高兴了。吃完了饭,姜冻冬和裴可之进行他们寻常的晚间活动,看电影唠嗑。玻璃窗上结出一层霜,屋里灯光昏黄,播放着影碟,今天轮到姜冻冬选片了。历经两天文艺邪典片的精神攻击,姜冻冬特意选了张号称最烧脑的谍战片。大概是为了卖座,影碟的封面上印着电影黄色桥段中,主角被迫全裸的画面,这么来看确实很烧。裴可之嫌弃地扭开头,“好俗。”姜冻冬也认同这个看法,“是挺俗。但你这几天要不看得太邪,要不看得太仙了。咱们怎么也得讲究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吧?俗着缓缓?”尽管裴可之是个有品的审美人,心里多少抗拒这种商业片,但听姜冻冬这么一说,他居然被说服了。于是,姜冻冬磕着瓜子,看得聚精会神,裴可之剪着手里的红纸窗花,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偶尔姜冻冬哎呀几声,对影片里的某个角色发出锐评,裴可之也能顺利接上话。柏砚就是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的。当姜冻冬循着门铃开门见到柏砚时,他都懵了。一年多没见,柏砚没有多大的变化,仍是满头雪白的长发和二十七岁的脸庞。看见身体回溯到三四十岁的姜冻冬,柏砚愣了一下,“冬冬……”姜冻冬的脸上还残留着刚刚划拳划赢了裴可之的喜悦,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他记得最近并没有收到柏砚的拜访信息,“柏砚?”柏砚注视着姜冻冬,他望着那张年轻的脸庞,绿色的眼安静而明亮,眨也不眨,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能惊动的奇迹,“我顺路过来看一下你。”柏砚解释说,他注意到姜冻冬迟疑的态度,“不方便吗?”姜冻冬少有地感到为难,他挠了挠后脑勺,“也不是不方便,就是……”他正想说什么,但走来的裴可之拍了拍他的肩膀,裴可之探出头,笑着问柏砚,“柏先生,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吃顿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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