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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正禹也不知怎么出了房门,隐隐听见妹妹在房里说“这是我哥哥给我梳的,不要拆”。原来不是母亲不给她重新编辫子,而是她不愿。家人对她来说,无论做的什么,都是好的。他收了收心思,好友说的没错,弟弟妹妹还需要他照顾,他绝不能垮!想罢,便往家里走去,如今他需要钱,让爹娘入土为安,让弟弟妹妹吃饱穿暖,这些都要钱。爹娘给他留着考试的钱,他已经完全没有考试的想法了。至少如今不行,住在齐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家已非家,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再回来。又站在家门口,却已是物是人非。还未打开木门,心已被苦海浸泡得苦不堪言。“咕隆,咕隆。”屋里传来非老鼠野猫打翻东西的声音,更像是有人在里面。柴家人?不像。贼?听来的确是只有一个人在里头,正不知摸索什么东西。他双目立刻又充满怒意,落井下石,这贼人定不能放过!他提了铁棍就进里头,将门紧关,提步往里走去。穿过满地颓败,似乎是踩踏声惊动了里面,一时里头也没声。他更确定是有贼进来了,紧握铁棍冲进里面,却彻底愣住了。小小的厅堂的确有人,可是却是个女人。谢嫦娥没有料到他竟会突然回来,手上还拿着一盆刚收拾好的茶杯茶壶碎渣,直愣愣看着他。自从弟弟考上秀才,夫家就常让她回来走动。昨日和丈夫一起到了榕树村,谁想却听说陆家出了那种事。她担心了一夜,常宋以为她担心弟弟,正好弟妹也回了娘家,便让她去镇上探望,显得亲近。她便早早离了村,可走着走着,却鬼使神差走到了陆家。陆家大门未关,看着满地残渣,她便动手收拾起来。明知这里不当留,却又不忍心走。他定不会这个时候来的,他不是还在齐家么?她想着或许能在齐家见到他,还想好了要对他说什么安慰的话。可这突然见面,准备好的话就全抛在了脑后。陆正禹下意识就要靠近,惊得她猛退一步,盆里的碎渣随着掉落的木盆全都洒落地上,溅上鞋子。手也被抛洒空中的瓷片割着,手指渗出血来。对面的人冲到跟前,用袖子捂住她的手指。谢嫦娥惊得脸色白如飞雪,急忙抽手,“五弟!”“不要喊我弟!”陆正禹脸色沉郁,又将她的手捉得更紧,用袖子紧裹,终究是忍不住抬头,“当初你说过什么?你说你待我如亲弟,从没有其他念头。可是你处处都躲着我,你可知道这叫做什么?叫做贼心虚。你如果真的对我无意,也不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谢嫦娥真觉他受刺激了,这些话哪怕是当初两人在小树林分开,她成亲前最后一次见面,他也没有说过。陆正禹抓着她的手,忽然笑了笑,“我做过最后悔的两件事,就是没有跪在你母亲面前求娶你。还有……”还有就是三天前他没有留在家中……两件令他悔恨终生的事交错在一起,忽然就像开闸的河堤,瞬间让他湿了眼。再无力站着,顺着她的手跪在地上,泪滚面颊,“如果……如果当时在家里多好。阿芷他们就不会没了爹娘,是我的错,是我这做兄长的错……”男儿有泪不轻弹,本以为他能忍住,可捉了她的手,触及那温热的手,却再承受不住。埋在她腰间痛哭失声,世上还能让他放心倚赖的人,似乎只有这一个了。谢嫦娥怔神许久,颤颤抱住他的头,大颗大颗的泪滚落面颊,千刀横刺的悲痛,却无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他们差了两岁,自小为邻。也不知何时开始,就生了情愫。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抱满罐,这是陆正禹从书上瞧见拿给她瞧的。那时起她就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不同,可姑娘矜持羞赧,没有答复。后来两家长辈越吵越厉害,每次母亲们吵得不可开交,他们两人便去村边的溪流旁坐着发呆。那时谁也没想到长辈的战火会延至他们身上,在长大成人后,甚至觉得他们是能成亲的。可谁想……如果……如果当初她反抗了母亲,说明自己的心意,大概已经嫁了他,生了孩子。常家虽然已富贵,可却是金玉在外,里面早已如朽木般腐烂。这不是她想过的日子,然而多想已没有用了。她想将怀中人推开,可却无法狠下心。失去亲人的痛苦,自小就没有父亲的她明白。同为家中最大的孩子,底下还有弟弟妹妹,虽然苦难,却无法撒手而去。他却比自己更苦万分,父母同去,其中撕心之痛,绝非她能感同身受。“五弟……”许是这一刺耳唤声听进了心底,哭声渐歇的陆正禹忽然身体一震。谢嫦娥以为他伤了哪里,忙俯身瞧看。这一看却被他紧捉了肩头,一把拽下,伸手抱住,心口的贴合,几乎能感觉到彼此心脏的急跳。她愣了愣,用力要推开这人,力气却半分都敌不过。手已附在腰带上,用力一扯,只觉身前空荡。她惊愕得浑身发抖,挣扎之中,旁边的灯被踢翻在地,灯火瞬间灭了。屋里好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所有的礼义廉耻也跟着看不见了。不曾有过的期盼和欲望像潮水翻滚而来,她忽然不想再挣扎,泪落双眼,承了这不应发生的一切。&&&&&八月便是秋闱,然而谢崇华已多日没有心思看书,帮着陆正禹一起办了陆老爹和陆大娘的后事。齐妙在齐家照看三个小的,丧事也没让他们去瞧,陆正禹也不愿让他们知道。而今新坟已立,香烛烟雾萦绕坟头,他烧着纸钱,面色苍白,有些失神。见好友递了酒水来,他才接过,倒了茶放置坟前。简单祭拜,又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起身。膝头上的泥也忘了掸净,站了许久,才和好友一起下山。谢崇华默然不语,多说一句,都怕惊扰了他。倒是陆正禹先开了口,“我想带着弟弟妹妹离开鹿州。”“离开鹿州?”他想过他会离开元德镇,毕竟不知情的人,会将他们当做杀人犯的儿女,指指点点,这里再不是能长久居住的地方。可是完全没有想到是要离开鹿州,哪怕是临近的县也好。陆正禹点点头,没有应声。他想带着弟弟妹妹远离这里,让他们不受一点影响,安然长大。还有……他已无颜面再面对那人。若可以回到五天前,他绝不会做出那种事。如果让常家人发现,那她的下场,必然凄惨。她走时的模样他仍记得,对他说的话他也仍记得——“此生,再不相见。”穿衣时始终背对着他,外面的日光大片大片打入屋内,身上欢愉的痕迹很刺眼。他看着她挂着点点抹红的背,却突然清醒过来。闻声入耳,恍然如梦,他沉思许久,终究没有再反抗,应声——“好。”一字落下,又是长久沉默。可同在一处,怎会不再见。所以离开鹿州,才能真的远离。到底要去何处,他也不知。谢崇华见他心意已决,没有多劝,只是说道,“路费和安家钱五哥不必担心。”陆正禹知他必定又是跟别人借,甚至是跟弟妹拿,那齐家想必更会介怀。正要开口,就听他先一步说道,“安置好阿芷他们最重要,你不用在意我的处境。”知己知己,便是如此。陆正禹没有再多言。陆家的房子出了人命,是卖不出去的了。只是物是人非,陆正禹也不愿再回故地。便将钥匙交给谢崇华,日后能卖能租了,就为他打点一下。买了一辆马车,带上路上所需的东西,就去齐家接人了。陆正行年十二,陆正尚年十岁,那日见父亲重伤,母亲被官差抓走,哥哥又接连几日不出现,他们隐约猜到爹娘不是去远游了,而是……没了。只是大哥不说,他们也没有点破。只是做不到像兄长那样仍能强装笑意,坐上马车脸色沉郁,紧紧挨在一起,闷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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