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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葳蕤虽然左足不是很痛,但总没有先前走得那么轻盈了,担心继母张文纨等得着急,便遣板栗先赶回去报信。陈操之、陆葳蕤赶回东安寺时已是酉时初刻,陆夫人张文纨带着随从已经下了东安寺,在汤山西麓等候陆葳蕤,见到陆葳蕤,半喜半嗔道:“总算回来了,真把我急死了,快上车吧,即刻回城。”问陈操之:“操之今日回城吗?”陈操之尚未回答,就见支法寒从山门里飞奔下来,唤道:“陈檀越,吾师请你留寺小住两日。”张文纨笑道:“那操之就在东安寺小住两日吧,我们先回了。”低声道:“有事就让板栗转告,我命板栗隔日就去顾府一趟。”说罢,放下车帘,在十六名带刀部曲护送下往建康而去。陆葳蕤攀着车窗朝后看,直到道路一转,看不到陈操之了才回身坐好,这时才觉得双足酸痛,自己用手轻轻揉动足踝——陆夫人张文纨含笑问:“蕤儿,来回三十里路,累着了吧?”陆葳蕤道:“不累,就是这两年在京中走得少了,脚力都不如以前了,多走走就好了。”张文纨笑道:“你还真是得陇望蜀啊,这样的机会哪能常有,而且再过两个月陈操之就要去姑孰,以后见面也难。”陆葳蕤有些难过,却又对张文纨道:“谢谢娘亲,蕤儿今日已经很快活了,都是娘亲疼爱我。”张文纨轻轻抚摸陆葳蕤娇嫩的脸蛋,柔声道:“操之是个好郎君,的确是我葳蕤良配,蕤儿放心,我一定尽力助你,先前在佛祖像前我也为你与陈郎君的姻缘祈祷。”“娘亲——”陆葳蕤含着眼泪,扑在张文纨怀里,感动极了,她六岁时亲生母亲病逝,八岁那年张文纨嫁入陆府,起先有好几年她是很排斥这个继母的,但慢慢的察觉继母性情温婉,完全不像有些仆妇对她讲的那些凶恶的继母,便逐渐与继母亲密起来,现在真的情同母女了。牛车辘辘,向西而行,天色渐渐黑下来,陆府部曲已有赶夜路的准备,在东安寺便备好的松香火把,这时燃起来照明,赶到建康城东门已是戌时末,却见城中驰出三骑快马,听得为首骑士与守城门的军士说是去东安寺,皇帝陛下要召见钱唐陈操之。夤夜传召陈操之在东安寺随喜,当晚沐浴、斋饭之后,入正堂衣钵寮与支道林夜谈,陈操之对儒玄经典无不精通,对时下流行的《般若》、《慧行》、《道印》诸释典也曾通览,又有前世习诵过的《坛经》和《金刚经》,说是学贯儒、玄、释,实不为过,支道林接谈之下,对陈操之的才学与颖悟大为惊叹,认为是宿慧,并不完全是学而知之的,恭恭敬敬请陈操之将所梦的高僧问答笔录下来,弘法传世,成大功德。陈操之略一思索,说道:“支公,小子所梦见的那两位僧人是在传习一部佛典,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约五千言,小子尚能记忆,就将此经录出如何?”支道林喜道:“甚好。”亲自为陈操之磨墨,以示求经之虔诚。东晋末年,西域龟兹国高僧鸠摩罗什应后秦国主姚兴之邀,来至长安翻译佛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就是这一时期翻译的,陈操之现在是让这部大乘佛教经典提前几十年在中土流传,至于六祖慧能的传法习录《坛经》就不打算录出了,毕竟《坛经》里涉及《大品般若》、《维摩经》、《大智度论》、《十二门论》这些佛典理论,而现在《大品般若》、《维摩经》这些佛经都尚未传译过来,佛学理论太超前是不妥的,会被僧众认为是异端邪说,所以陈操之只录《金刚经》,而《坛经》则留作自己辩难时偶露的机锋——青灯古佛、山寺萧瑟,陈操之左手以王羲之清丽的行楷笔录《金刚经》,支道林于支法寒师徒分坐陈操之两侧,看着其笔端流淌出的串串经文:——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得闻如是言说章句,生实信不?”佛告须菩提:“莫作是说!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当知是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根,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根。闻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净信者,须菩提,如来悉知悉见,是诸众生,得如是无量福德。何以故?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何以故?是诸众生,若心取相,则为著我、人、众生、寿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以是义故,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支道林看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禁点头,有会于心,后看到“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句,剔然自省——陈操之准备今夜就将五千余字的《金刚经》笔录出来,写到三千余字时觉得肩背手腕有些酸痛,便起身到庭中漫步,在半轮皎月下练了一遍五禽戏,支道林、支法寒师徒不出一声、默默相陪。练罢五禽戏,陈操之回到衣钵寮,继续笔录《金刚经》,他从戌时初开始落笔,已经书写了两个多时辰,听得寺里执役用响木“铎铎”报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大约还剩八百字经文,尚须半个时辰才能写完。这时,听得山下马蹄声响,有人夤夜来到东安寺。支道林命支法寒去看看发生了何事?支法寒出去半晌,领着一人来到正堂外,说道:“师父,皇帝召见陈檀越。”精舍外便有一人躬身道:“宿卫中郎将毛安之拜见林法师,奉皇帝口谕,召钱唐陈操之觐见。”支道林眉毛一挑,看着陈操之,陈操之执笔停顿了一下,墨眉微蹙,显然很意外,支道林便道:“陈檀越请继续传写经文,贫道先去问清楚究竟何事。”支道林起身来到衣钵寮外,请毛安之到正堂坐定,乃从容问讯。毛安之年在三十开外,短须环眼,威武劲健,其父乃东晋名将州陵侯毛宝,流民首领,北伐时兵败殉国,毛安之果毅有父风,勇武过人,雄风烈烈,深受会稽王司马昱倚重,先为抚军参军,迁为魏郡太守,又因其兄建安侯、冠军将军毛穆之与桓温关系密切,是以毛安之在朝廷与西府之间左右逢源,司马昱辅政,召毛安之入建康为宿卫中郎将,是仅次于中领军桓秘和五兵尚书陆始的掌握建康兵权第三号人物。毛安之不喜玄学,但其兄冠军将军毛穆之与支道林有旧,而且建康城中自会稽王以下无人不敬支公,所以毛安之对支道林也是极为尊敬,恭恭敬敬道:“安之亦不知皇上召见陈公子何事,不敢妄猜。”支道林心知毛安之就是知道也不会说的,便问:“皇帝要陈檀越连夜进宫吗?”毛安之道:“那倒不必,但明日巳时太极殿散朝后,陈操之必须在宫中西省候见。”支道林微笑道:“那明日一早启程尽来得及,毛檀越何必深夜奔波?”毛安之苦笑道:“安之怕陈公子万一不在东安寺,又要去别处寻找,皇上服药性燥,若到时未见到陈公子,恐招皇上之怒。”支道林道:“陈檀越为贫道抄写经文,大约还要两刻时才能写完,请毛檀越及随从到香客居暂歇如何?”毛安之道:“待见过陈公子之后再见歇息,明早与陈公子一道归城。”支道林命侍者烹茶献客,毛安之见佛殿廊上立着一人,雄伟非常,便问:“林法师,此人是贵寺僧众?”支道林道:“非也,此乃陈檀越仆从,名冉盛者也。”毛安之叹道:“此子雄壮,万难得一,若任殿中宿卫,岂不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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