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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预想中的摔倒并没有发生。一段结结实实的手臂突然从旁侧的黑暗里伸出,拉住了温澜,然后牢牢支撑着他,让他稳定住了身形。
“小心点。没事吧?”见他惊魂甫定终于站稳了,走出来的明仲夜才慢慢收回了扶住他的手,低声提醒道,“这里路有些湿滑。”
“嗯……谢谢。”温澜低不可闻地答了一声,在原地站了半天,才终于平复下来自己方才突然失衡狂跳的心脏。
一个小时后,一整圈游览得差不多了,各自行动的两人才在室外的山崖间再度碰头。明仲夜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一小会儿了,山间的风吹起他的一头金发,灿烂得有些耀眼。刚刚才从阴暗的室内走出的温澜转头望向对面一座山峰顶上祈祷用的十字架,习惯了好一会儿,才敢再度望向他。
明仲夜问他道:“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还不错。建筑和石雕都很漂亮独特。”温澜想了想,还是老实地回答道,“虽然我对宗教研究不深,对那些寓意内涵都并不是十分理解。只能看个大概感觉而已。”
“那就好。我本来还担心,你会不会不太喜欢那些几乎有些接近于神秘学的图腾。”明仲夜冲他笑了笑,“但你看得很认真的样子,我也就没再打扰了。”
“说实话,有些让我想起克苏鲁神话之类的,虽然它们本意可能不是这个。”温澜说道,“年少的时候,我其实有一阵对那些世界未解之谜、还有各种黑暗邪气怪诞的传说挺有兴趣,看过不少相关的书。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
“是吗,这倒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以为你向来都更——”明仲夜说到这里,似乎突然卡壳了一下,仿佛是说到这里才骤然发现之前想说的形容词不那么合适,临时又没有找到更合适的替换品。
“更循规蹈矩、安分驯顺一点,只喜欢那些按部就班、科学理性的东西?”温澜替他接了下去。
明仲夜闻言摇了摇头,诚恳地看着他道:“虽然之前想说的大概是前面那个意思……但是,澜,我绝没有想要冒犯你。而且我以为那些都不是贬义词……”
“没关系。我知道我一向被人视为乖小孩、优等生,服从于社会秩序的模范标杆,作为他人的榜样,会自发严格而坚定地遵从和维护着既有的完善规则。”温澜说到这里时,脸上表情淡淡的,仿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大部分情况下,我也的确算是这样的人。你会这么觉得,并不奇怪。”
仿佛自知之前有些失语,明仲夜没有再往下接这个话题,也没有再问温澜什么叫“大部分情况”。他只是转过头去,仿佛轻轻地、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和温澜一起并肩站着,沉默地眺望了一阵对面山峰上,突然被什么惊起、扑楞楞扇翅飞走的一大群黑鸟。
晚餐之前,两人逛了逛附近的一家旅游小纪念品商店。不算大的店面,里面却摆满了各色当地特产手工艺品,其中最有特色的大概是挂满了两整面墙、大大小小各种各样形状的彩绘盘子:笔触独特、鲜丽明亮的图案描绘出当地的各色风景名胜、民族服饰、特产小吃和蔬菜水果……仿佛一场特别的画廊展览会。
其他的各类工艺摆件里也不乏精致独特的。考虑到价格不贵,不少游客都挑选了一两件,让店家打包起来带走。温澜简单逛了逛后就自觉站在一旁的角落里,等着明仲夜——这人已经站在几个货架前挑挑拣拣了半天,看起来像是想要买点什么回去。
他耐心等了好一会儿后,明仲夜终于来到了柜台前结账。扫到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温澜不禁愕然了一瞬:那居然是一副精致的、大红色石榴吊坠样的耳环。
……显然不会是明仲夜自己用的东西。难道是……给什么人带的礼物?
纪念品店的老板手法娴熟地把那对耳环装到了小盒子里,问了问明仲夜是否需要包装好看点,好方便送人——明仲夜笑着点了点头,简单答了一句,于是老板拿出了粉色的包装纸,仔仔细细地在小盒子外面包了一层,最后还系上了一根缎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随后把东西递给了明仲夜,说了几句祝福和感谢的话。
……紫红色的蝴蝶结。应该是送给某位女性的礼物。看着拿起盒子道过谢,然后终于微笑着走向他的明仲夜,温澜忽然觉得,对方挂在脸上的微笑仿佛前所未有地陌生和疏离起来。
这日的晚餐大概是几天以来最规律、最正式的一餐了。
也不知道明仲夜是之前就策划好了一路的食宿行程安排,还是因为他的加入而修正过其中的一部分。这家餐馆一看就档次不低,装潢古典中带着些当地特色,一直播放着柔美的轻音乐,提供的菜肴从前菜、正餐到甜品都很丰富。服务员们穿着黑色的西式礼服,服务周到,同时也很知情识趣,只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才过来,并没有过多地用殷情态度打扰客人们的谈话、彰显自身的存在感。
一道道菜肴被端上餐桌。温澜用刀叉处理着盘子里的菜,看着对面那张这几天似乎稍微熟悉起来一点、但好像仍然很遥远的脸,忽然就又有点恍惚:他现在,到底是在哪里?又是为了什么,在这里做着什么呢?
从现在的相处模式来看,坐在对面的那个人,似乎和普通的同事或者商业性聚会上会出现的那些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他们的交谈不算太密集,合理地给予对方用餐和思考的空间,但也不至于冷场;大部分谈话仅仅是浅尝辄止地停留在普通的社交距离上,谈论起彼此的职业生涯,近些年的大概经历,之前去过些什么地方,对食物的评价和喜好,最近关注的一些见闻……夹杂着对对方略有些夸大的称赞和尊重、寻常到仿佛任何一场和“熟人”甚至“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之间都能有的谈话。
总之,坐在对面的明仲夜,英俊优雅、礼貌温和、进退有度、风趣幽默。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是个很好的同伴——但再怎么,也只不过是旅行途中邂逅、且短暂一段时间后就会分离的一个同伴而已了。
的确,对方给予了他极大的帮助,甚至为他做了很多通常“很好的朋友”间才会做的事。那是因为明仲夜秉性平和善良,所以不管是碰到谁处于这种境地,都会这样对待吗?还是说,只是因为对象是他,才会特别地……
停住。清醒点,不要自作多情了。他和明仲夜之间,又能算得上是什么关系?最多不过称得上是“关系曾经还可以的老同学”而已。而且当年那件事之后,他们就未曾再联系过——他当年甚至觉得,对方如果从此对他怀恨在心,他也很能理解。不过现在看来,明仲夜显然并没有像他担心过的那样看待他——这个人甚至仿佛那件事从没发生过似的、不计前嫌地对他施以援手,还像正常朋友一样邀请他一同旅行。与他这样堪称心胸狭隘、锱铢必较的人相比,明仲夜着实是个善良开朗又阳光大方的人。他怎么能以自己掺杂了龌龊和卑劣、满是经营和算计的心,来揣测眼下对方的目的和所作所为?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明仲夜想必经历过很多事,也许早就有了更为在意的人。之前那副费心挑选、小心翼翼打包好的耳环,可能就是给那个人准备的礼物……自己于他,肯定也不再是什么特别特殊的存在。何必痴心妄想、自找麻烦呢?
难道是因为之前的重逢太过意外,而一时孤立无援的自己对唯一能求助的对象产生了过分的依赖,才会屡屡这样胡思乱想?还是因为,这两天居然头一次体会到了被人不计回报地体贴照顾、问候关心的感觉,所以对一直以来的人生道路,产生了一点怀疑?
难道,因为这样短暂的温柔和体贴对待,自己就真的开始期待和眼前这个人发生什么预期外的进展吗……不可能的,别幼稚了,温澜。你以为人生是什么?明仲夜又是什么?竟敢这样轻视其中的无常、随便轻易地报以希望甚至心怀侥幸?忘记你受到过的教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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