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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瞪他一眼,问:“太素反而是有想法?”章弦辉说是。“太素说明是暂时状态,是客居之意,你住酒店会用心布置吗?薛宝钗就是这种心态:我是来暂住的。所以老太太看了不喜欢,说要给她收拾屋子。你再看林黛玉,是把她在扬州的家都搬过来了,琴棋书画样样都有,书多得像公子哥儿的书房。说明她是把这里当家的,用你的说法,那是她的精神世界。潇湘馆竹径生幽,林黛玉九曲回肠。老太太带刘姥姥游园,弦辉说孩子淘气,间隔全是多宝架,好玩,喜欢热闹,东西多也不在乎,不知道哪一个更重要。
明明说:“我懂了。探春就素喜阔朗,三间屋子不做间隔。和我这个很像。”章弦辉点头。“你的本性是疏朗,但以前囿于环境,压抑了自己的个性,喜怒哀乐得不到抒发,就只能往朴素里走,憋屈得让自己发霉。”
明明听了不语。章弦辉岔开话题,笑说:“确实让人心痛,所以伯母给你装修屋子,你就是宝钗,伯母就是贾老太太。”明明这才笑了,说:“难得有男人这么通读《红楼梦》,还能分析得头头是道。”章弦辉说:“我是当古建资料看,这套书是和计成的《园冶》放在书架同一个区域的。”
沈芳契看了皇历,挑了个黄道吉日搬家。入伙仪式那天,沈芳契请了孔叔来暖屋,孔叔在新厨房做了烤海蟹、烧海鳗、鮸鱼羹、呛蟹等“天水阁”的招牌菜,何毓秀和刘继钊吃得几乎没把舌头吞下去,一边呼呼地往外吐气,一边说新年放假,他们也要去象山玩。
孔叔说欢迎欢迎,你们和明明他们一起去吧,就住我那里。我和你们沈姨,我们要去巴黎过圣诞和新年。
沈芳契和孔叔从法国游到了意大利,顺道再去了希腊,在圣托里尼岛看到了象山蓝白度假村的原版费拉小镇,沈芳契在视频里对明明说还是原版美,要不干脆在这里买间屋子养老算了。孔叔笑嘻嘻说其实都差不多,房子都是蓝白色,吃的也都是吃海鲜,不同的是在这里吃龙虾意面,在象山吃海蟹米粉。
明明笑得前仰后合,说爱琴海听上去更浪漫一些,龙虾意面就更好吃。沈芳契说我们的中国胃在想家了,我们过两天就回了。孔叔说我学了个费拉菜,烤章鱼配蚕豆泥,回去做给你们吃。
明明笑着关了视频。章弦辉躺在明明的膝盖上听见他们聊天,这时候便说,我也想吃龙虾意面。明明用手指梳他的头发,说加点爱琴海的海盐作调料?章弦辉摇头说,天下的水都会流到一处,地中海的海水经过两年的洋流运送,会来到东海之滨。有浪漫作调料就足够了。
明明说那你去买龙虾吧。章弦辉把头埋得更深一点,说还是放生算了,大冬天的,不想去海鲜市场。明明撑着头笑。章弦辉把头探出来,说伯母真是教导有方啊,孔叔看上去像换了一个人,至少年轻了十岁,衣服也穿得鲜艳了。爱情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更好啊。明明问是在说你自己吗?章弦辉说是,你彻底改变了我。明明说: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子衿(2)
春节前,沈芳契和孔叔回来了,两人的皮肤都黑了两个色号,显得精神奕奕。明明问巴黎好玩吗?沈芳契说圣托里尼更美,孔叔说是因为像象山吗?沈芳契说因为菜更合口味。两人就看着对方笑。明明和章弦辉对看一眼,知道他们找到了同频的步调。
春节总是要回家过的。章弦辉对明明说:“我只去一晚上,年初一中午就回,你等我回来。你们初二回娘家,要去庆元,我也要去。”
明明说好。又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没有娘家,把妈妈这里当娘家;妈妈也没了娘家,就把奶奶的娘家当娘家。”章弦辉说亲人也是可以自己选择的,就跟选爱人一样。
年三十祭祖,沈芳契是家中独女,板桥村的房子也卖了,后山路2013号就是她的家。她请出父母遗像,摆上几样祭品,点上香烛,领着明明拜了沈家父母。跟着换了几张照片,说虽然严家这一支没有后人了,但既然我还在,就祭一下吧,到底也是一世夫妻。对明明说,敏敏那一拜,就由你代劳拜了。明明说好。
孔叔有个哥哥,继承了板桥村豆腐店的店面,孔叔年初一回去吃团年饭,当天就气乎乎地来了,问沈芳契要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下,拿过酒瓶自己倒了一杯,再一口喝下,三杯酒下肚,眼睛红红地对沈芳契说:“芳契,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公证结婚,见证人就是明丫头和小章。”说完正面朝着沈芳契,正正规规行了个礼。
那三人互相看看,不明白他这是在家受了什么气。沈芳契问怎么回事,孔叔的脸又黑了一个色号,说:“大哥和两个侄子,不知从谁那里听说我有了结婚对象,刚才吃饭时就要我立个遗嘱,把财产都传给两个侄儿,说孔家的财产,不能便宜了外姓人。”
沈芳契听了不说话。孔叔委屈地说:“我十六岁就去学徒,从那时起就没用过家里一分钱,家里的店铺房子,我从来没想过要分一丝一毫,大哥结婚,两个侄子出生和结婚,我也都包了大红包,父母的葬礼和墓地,我也拿了一半的费用,为什么还要算计我的养老钱和棺材本?”
孔叔拉着沈芳契的手说:“我现在知道我以前的做法太伤人了,只想到自己,别想到你的感受,现在看到亲人算计到自己头上,才知道被当成一条死鱼是什么感受。芳契,我们明天就公证结婚,我把所有的财产都加上你的名字,继承人一栏上写上明明。你们两个,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们是一家人。”话说完,就醉过去了。
明明看着发愁,说:“原来孔叔酒量这么差啊,这下怎么办呢?”沈芳契让章弦辉把孔叔扶到沙发上躺好,去卧室拿了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枕头塞在头下,被子盖在身上,说让他就这样睡去。
沈芳契对明明说:“你孔叔说这个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一直没答应,我觉得目前这样就挺好,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醉话,还是编出来的鬼话?我没那么好骗。”
明明问那妈妈怎么回答,沈芳契说:“他既然真话当醉话说,我就当没听到。他明天要是问起,就是装醉,说明心不诚,还是在讹我;要是不问,就是真醉。一个醉鬼的话我能当真?我最讨厌醉鬼了。嘁。”明明笑了,说妈妈你可真逗。沈芳契说,耍花枪嘛,谁不会呀。
章弦辉说:“本来我还以为是真的,还替孔叔难过呢,经伯母这么一说,又像是孔叔在诈颠纳福了。这让我想起一个词,”他把头转向苏明明,明明问是什么,章弦辉说:“你们这一行的专业名词。”明明眼睛一亮,敲了一下面前的茶几,和章弦辉一起说:“信用破产!”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沈芳契掌不住,也笑了,对章弦辉说:“你这孩子本来是个老实人,跟着明明也学得讨厌了。”又佯装嫌弃地说:“可不就是信用破产吗?要想重新建立起信用,哪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苏明明笑得停不下来,完了对章弦辉说:“晚了,我们走吧,孔叔就让他在这里睡。”沈芳契说:“路上当心,明天还是早点,只怕出城的人多,路上堵,不好让舅舅他们等。”
第二天两人吃了早饭便回家,进了院门见孔叔在花园里做深蹲,又弯腰踢腿的,两人问孔叔新年好。孔叔也说新年好。又问吃了没?两人说吃过了来的,你们呢?孔叔说也吃了。又说:“你妈妈在准备要带去的东西,三个包袱五个箱子,忙得手脚都不够用,我要帮忙,还嫌我碍事,把我赶出来了。快进去吧,你妈在等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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